【琅琊榜续文】北境烽火(三)势危

大梁与大渝以东西流向的豫水为国界,大渝在北,大梁在南。


从大渝到大梁之间的进军路线一共有两条,一条是由南到北贯穿梅岭的山谷,北边的终点是肃台,南边的终点是平阳,另一条是梅岭之西的岭右大道,北边的终点在衮州,南边的终点就是晋阳。


虽说当年梅岭一役的真相一直被夏江和谢玉掩盖,且又以梁军的完胜而告终,但略有些见识的将领都看得明白,肃台守备薄弱,一旦失守渝军便可长驱直入,整个北境战局倾刻之间就会变得非常危急被动。赤焰之案平息不久,梁帝就接受了许多北境边将的建议,重新加固肃台城。


重筑的肃台城共有内城和郭城两道城墙,皆由灰白色土蒸土筑成,城墙坚固如铁石,刀斧攻凿不能入。督造肃台城的工匠又在城的四隅筑了高大的角台,以供守城兵士发射箭矢及滚木雷石等物。大渝君臣既知如今的肃台城固若金汤,并没有十足的获胜把握,攻城代价也极大,又有素以善守著称的大梁名将陈昭在那里驻守,当年二十万皇属大军倾刻覆灭更是一个至今挥之不去的阴影,所以他们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了岭右作为攻取方向。


岭右大道地势宽阔平坦,十分易于进军。和梅岭那条路比起来虽说绕远了一些,又有诸多城池阻碍,但一来几州守将大多各怀心思难当大任,略施些计策极有可能兵不血刃的攻取。二来岭右盆地雨水适度,土地富饶,即使不能即刻向南拿下晋阳,若能攻占此一区域,屯兵耕地,种植稻谷,只要粮食丰收三五年,兵源就能增添,军力就能大增,再派间谍潜伏边境等待时机,就能点滴蚕食,徐图大梁。


后来的战事也确如他们预料的那样,岭右几城除西南一隅的小城汉州仍然久攻不下之外,其它几州攻占得都想当顺利。


先是北境尚阳军主帅齐胜之守衮州时设防过于轻敌大意,原以为大渝军只以彪悍骑兵为长,水军不足为虑,且北军一向缺少船只,没想到敌军主帅石韬率领大军寻了上游一处水浅的地方悄悄地浮水渡江,一举占领外城。十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团团围住衮州,齐督帅无奈只得率军退守入内城继续坚守。


虽说失了外城,但以衮州城池之坚固,粮秣之充足,再加上齐胜之本人长于防守,指挥调度有方,固守数月原本不成问题,偏又有衮州都督侯忠眼见敌军势大,担心尚阳军不是大渝军对手,后来竟暗中遣子至石韬军中投降了大渝军,并请求作为内应,以助大渝军攻破城池。由此以致尚阳军大败,齐督帅也在此战中阵亡。


接着大渝军便势如破竹直扑合州。合州守将王琬是鲁安公王充幼子,梁帝永嘉公主的夫婿。老百姓常说,做母亲的最疼小儿子,王充元配妻子姜氏也不例外。那王琬自幼生得仪表堂堂俊美不凡,母亲姜氏对他的宠爱远远超出了他的大哥二哥。因已定了长子为世子将来继承鲁安公世袭的爵位,姜氏的脸就整天拉得老长,小儿子做了附马还嫌不够,硬逼着丈夫给王琬再谋一个实权差事,以便将来地位显赫能够超过他的大哥。那鲁安公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王琬一步做到了合州都督的职位。他虽也颇知些诗书,懂些武事,但作为北方军事要地合州的最高统帅,他显然是不够格的。


衮州失守尚阳兵败,王琬立时陷入了惊恐和慌乱之中。御敌之策,他毫无主张,更别提收拾衮州逃散的兵士予以抵抗和反击了,思来想去拿定主意,于是终于在一天傍晚,召来城中诸将商讨守城之事。


听他说着“我身为合州主帅,理应身先士卒。今夜我先出城为各位将军打头阵,待我获胜,众将再一齐杀出,定可解合州之围”的慷慨之语,众将立时感动不已,当下各自回营做自己军中的准备。谁想当夜这位一军统帅竟带上姬妾和亲信,由自己亲率的一营人马护卫着,趁着大渝军尚未形成合围之势,也趁着夜色,悄悄逃回了晋阳。合州城失去主帅,人心四散,将士溃逃,于是大渝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合州城。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再后来,敌军几乎再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一鼓作气拿下了旭州,紧接着又围住了汉州。


北境军众人到将军府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不过府院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因为晋阳城中的守将早已接到军令候命在此,等待与新到的援军众将共同谋划应敌之策。不过等待的人中,却少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晋阳都督陆璟,另一个是骠骑将军曹谦。陆璟今日又是大醉未醒,曹谦则是告病多日,在家闭门谢客。


双方都是军旅之人,没有多少冗长客套,彼此简单介绍见礼之后,就直奔主题的议起了前方战事。


“衮州和合州的情况,蒙帅和我都已经知道了。眼下汉州最是危急,先讲那里。”梅长苏一边问,细瘦苍白的手指一边指着沙盘上一座小城,抬眼扫视了一圈围在沙盘四周的各路军将,对这样的场面似乎一点都不陌生的样子。


此时将军府中品级最高的是参军张勉。都督陆璟一派名士风范,平素最喜饮酒做赋不爱管事,晋阳城中的军务常常是张勉勉力解决。如今北境战事危急,早就是他这个小小参将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每日忙于报急求救,城池仍是一座接一座的失守。此时北境援军已至,张勉简直就像看到救星一般,连忙干脆答道:“汉州被困将近一月,数天前守汉州的顾将军就报急说,城中粮食以及剑弩石头等守城物资悉数告急,此地入冬亦有月余,城中过冬衣物不足,将士衣履单薄。而且,其他几城随军家眷和避乱百姓有些未及避往晋阳者,也都被围困在了汉州城。汉州城小人多拥挤不堪,如今很多百姓露宿街头饥寒交迫,处境甚危。”


他边说边忧急沉重的叹了口气,又道:“前些日子送信的军士回报时就说,为了固守汉州振奋士气,就连顾将军的老母亲都召集了城中妇女亲上城墙迎敌。只是如今,汉州已被彻底围死,往来通信都已断绝,里面的情况也不得而知。”


“确实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一些,“梅长苏一边仔细听,一边眉头也是越皱越紧,只是依然不改一贯的镇定从容,“不过来的路上,蒙帅与几位将军已拟了几个尽快解救汉州的法子,北境军主力两日内就可在晋阳会集,一会儿蒙帅会先交代你准备攻城机械和冬衣粮草的事。”


在场都是知兵知人,寥寥数语之间就能看出梅长苏几番措置都十分妥贴得当,张勉也忙一一点头应了,接着又听梅长苏问道:“那旭州呢?”


“钟毓将军是旭州将军府参军,也是此番唯一一个冒死杀出的高阶军将,那里情况他比我更清楚。”张勉说着,从身边拉过一位容颜俊秀干练有神却又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脂粉香气的青年将领。


其实刚一进屋的时候,梅长苏原本有些愕然,心想北境军中怎么还有敷粉施香的军将?这要是放在从前,骄傲固执的林殊自然不大看得起外形如此柔弱之人,而且一定会把不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不过如今的他早已不再那么执念于外表,何况若论从前林殊最看不起的,恐怕第一个就是拖着病弱之躯的梅长苏。地狱油锅生死边缘滚过不知多少次的梅长苏早已没了当年的年少气盛,十几年江湖飘零见识结交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他也早就领教了“人不可貌相”的那句老话,所以他不但没有像那几个好恶全都挂在脸上的耿直将军一样面露轻视之色,反而用柔和的目光看了钟毓一眼,一时也是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把自己当作一个寻常武将看待对于钟毓来说是最最求之不得的一件事。自打从军以来,热情真挚待他的朋友同僚也结交了不少,真心把他看做顶天立地铁血男儿,肯把涉险杀敌之事放心交给他的却没有几个,所以他边回报了一个诚恳的眼神,边细细讲起了旭州的战事:“自从探知大渝军攻下了合州城,辛祜都督就下令做守城准备。我们一边从城郊附近山上搬些滚木石头进城,一边急报晋阳尽快派援军来救。谁知晋阳的陆都督终日纵酒豪饮不理军务,派兵救援的事便迟误了好些天。”说到这里,钟毓纤细修长的手指已因压抑的愤怒而纂紧了拳头。“眼见晋阳那边迟迟没有回应,辛将军只好先派了人护送旭州百姓回晋阳暂避,留下我们几个参军副将和他一起带着剩下的兵士守城。”


“据我所知,旭州小城驻兵甚少,城墙又是年久失修低矮破旧,你们这样固然可以保得百姓安然无恙退回晋阳,却令守城军士断无生还之理。”梅长苏听到这里也是一阵黯然,“你们当时就没想个更周全一些的法子?”


“我们自然是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辛将军说,若是兵士知道了实情,怕是立时就会失去战心,搞不好还会发生兵变。我就出主意说,由我和罗议将军各率手下兵士化装成避往晋阳的百姓先混出城去,再趁人不备悄悄换回梁军服饰,罗议率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开赴旭州,我率另一队登到旭州城西的山上遍插旌旗。一来旭州城中的兵士看到如此声势,一定会以为重兵已经赶到来给他们解围了,士气和战力都会大增,二来大渝军见我们已有准备,便不敢贸然进兵以免陷入内外夹击的险境。”钟毓长得一副单弱秀气的样子,举止温文尔雅言辞条理清晰,令人望之生怜,可是议起军务来见识胸襟却丝毫不输于任何一个身形魁梧的武将,毫无娇柔软弱之态。


“但是呢?”梅长苏又问。


“但是不知为何,石韬很快就识破了我们的疑兵之计。他们派了骑兵急速围城,城内兵少力战不敌,没过几日旭州就被攻破了,辛将军也身负重伤。后来听闻辛将军不愿做被俘军将,便在团团被围眼看将被生擒之时挥刀自尽了。”钟毓边说着,声音就有些变了,“酒醒之后的陆都督派援军前来救援时,旭州早已城破,石韬探知此一消息,便派了重兵伏于要路。援兵不仅没能解救旭州之围,还被路上的伏兵杀得大溃。” 


“那后来呢?守旭州的军将还有幸存的吗?”蒙挚在旁插了一句。


“石韬率军入城之后,就开始搜捕旭州军将。被抓的人倒是没有被就地处死,而是都用锁链看管起来,每日被驱赶着去城外的大片麦田中耕作劳动。我之前已被辛将军派往山上,后来眼见旭州被攻,便从城外率军夹攻渝军攻城的兵士。可惜实在是众寡不敌,我们杀了一队又一队的敌军,可是他们援军不断,敌兵仍是越杀越多。”钟毓面有愧色的继续道,“我带的人马直到城破都未得入城,最后只好护着不多的幸存兵士狼狈逃回晋阳。” 


钟毓与旭州都督辛祜有登堂拜母之交,自从旭州失守辛祜阵亡,他一直心怀愧悔,说着说着,眼圈儿都有些红了。


梅长苏也暗自钦佩旭州军将的忠义,也忙温言劝解:“将军莫急,全州百姓和半数的军将都平安护回来已是不易。目下你带的这几个人是最熟悉旭州城情况的,来日收复旭州,还要拜托诸位。”


“梅监军这是说的哪里话,”钟毓抹了一把眼泪,说道,“钟毓是带兵之人,迎敌出力本是分内之事。来日收复旭州,钟毓愿为先锋。”


几番了解商议过后,应敌之策总算是有了些章法。梅长苏和蒙挚两人先是安排留守晋阳的几个军将清点分发军械冬衣,把守好晋阳各处,嘱付众人各领手下勤加操练。接着又派人连夜捕拿了王琬及随军家眷从属。来之前梅长苏就已经与萧景琰商议过,到晋阳之后先把王琬羁押起来,待过些天,刑部蔡尚书派人查证确实,即按军法处置。本来弃城一事不用怎么费力查证,随便找几个合州逃散回来的军将,甚至找几个王琬身边的随从护卫都能问个明白,这样兴师动众,也无非是想让伏法之人心服口服而已。


几番安排措置,梅长苏自始至终没有一丝疾言厉色,但意思却极坚定明白,王琬这次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死的。其实主帅弃城,无论国法军法,哪一条也饶不了他。王琬之所以敢把规矩不放在眼里,就是因为从前只要在梁帝那里表现出敬畏之心,只要不做出功高震主威胁皇权的事,就算再怎么贪赃枉法败坏军纪,皇帝也会宽大处理,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哪想搅弄风云的麒麟才子不只是个揣度圣心的谋士,还是个军令如山的将军。


“另外,以后将军府每次议事,都要派人请陆都督。不管他来与不来,去请的人都要把道理说清楚,边将无故不到,罪加一等,请他好自为之。北境军中,没有议亲议贵这一说,赏功罚罪,不论贵贱,不分亲疏,一视同仁。”临了儿梅长苏又补了这一句,摆明了是教令为先,诛罚为后的意思。道理已经讲清楚,再敢不遵军令,便是毫不客气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了,哪怕你是陆家大少爷也不能宽免。


一一布置妥当之后,已经夜近子时。蒙挚见梅长苏刚直起身,身体就摇摇欲坠的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知梅长苏素来不肯声张,于是赶紧打发了众人回去吃饭休息,又扶梅长苏去了刚刚为他收拾出来的房间找个椅子坐下,方问道:“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梅长苏强打精神笑了一下,“大概是有些累了,歇一歇就好。”


蒙挚就着烛光看了他脸色,似乎还好,略略安心,不由骂了一句:“你可真够不让人省心的,除了睡觉竟是三天没下马。到了晋阳也不安生,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饭都不让人吃。你不饿,那几个小伙子都要饿断肠了!”


“已经很晚了吗?”梅长苏看看沙漏,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也觉有些抱歉,“连累蒙大哥跟着挨饿,小弟给你赔罪了,要不你把我那份也一起吃了作为补偿?”


“你还有心思玩笑?”蒙挚说着,又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得罪人的事你一个人都揽下来,就不怕解甲归田之后,这些权贵回过头来报复你吗?”明知以梅长苏的智计自然对付得了这些可能出现的麻烦,蒙挚还是心疼他走到哪里都不得半刻放松,一边摇头叹气一边玩笑着问了这一句。


“他们没有机会报复我的。”梅长苏也玩笑着回了一句,不过话刚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忙又掩饰道,“当年赤焰军所向披靡,靠的就是赏功罚过,不分亲疏,不论贵贱。若是仍按从前的做法,这些贵公子们弃了城池仍可安然无恙,普通兵士偷盗几根稻草都有可能被处死,军中众将凭什么愿效死命?你我又用什么号令全军?”


所幸蒙挚并没听出来“没有机会”几个字有什么不妥,他深知梅长苏此来北境拼命不只为了抗击外敌,更想尽可能的复活赤焰军的灵魂,想了想安慰他说:“最近这几天,我也老是想起从前林帅治军的风采。如今北境军的声势虽远不及当年的赤焰,不过以你现在的整肃,过不了多久,赤焰军的军魂一定会再回来的。”


梅长苏知他宽解好意,也没再说什么。凝神想了一会儿,又道:“明日一早,还要劳蒙大哥陪我一起去曹老将军的府上走一趟。”


“都听你的。”蒙挚拍了拍他肩膀,又嘱付道,“我已让人请蔺公子去了,不管有没有事都请大夫诊诊。眼看就是冬至了,你又是这么个昼夜不歇的脾气,千万别大意。”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蒙大哥这些天一点儿也不比我轻松,也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蒙挚点点头,又叮嘱了护卫几句,也不再停留,转身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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