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续文】北境烽火(二)晋阳

援军自出金陵一路向北,沿途经过的尽是大梁富饶之地,正所谓征途左右,田土肥良,桑梓野泽,处处而有。也正因如此,一路不断接到雪片一般传来的边关告急文书,忧心着渐已逼近晋阳城下的战火,援军众将更是快马加鞭一刻不敢耽搁,第三日下午便赶到了晋阳城南郊。


晋阳,是大梁北境最重要的根据之地,也是林殊亡母的封号。


晋阳公主是先皇最钟爱的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最出色的是她的书法,九岁时即写得一手风格遒劲的楷书。而且更神奇的是,公主幼年居于宫中之时,每逢遇到有人触怒父亲,她都能上前娇声劝解,让渐失理智的皇帝从雷霆暴怒之中冷静下来。故而长辈们都十分宠爱公主,先皇更是以“晋阳”这个沉甸甸的名号封之。林殊曾经刚劲有力的字迹,亦是得益于母亲的倾其所有的悉心指点。


萧家女子素来贤德,婚后的晋阳长公主更是不例外。不仅与夫君林燮恩爱甚笃,在公婆夫妻面前亦是礼数周全谦和有礼,并无半点天家爱女的高傲骄纵。对于爱子的管教,也从无丝毫溺爱护短之处。


林殊天生是个什么事都忍不住要好奇尝试一番的,偏偏他又生在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太皇太后宫中一起玩闹的小伙伴小朋友,难免有些轻浮傲下的纨绔习气,年幼懵懂的小林殊,为了这个爱模仿的淘气天性做过不少错事,当然也在他父亲那里吃了不少苦头。林燮武人出身,即便小心拿捏了分寸,管教他时也难免出手颇重,可是面对小家伙可怜巴巴似在求救的小眼神,长公主也从没有因为心疼儿子而维护于他。那次他煞有介事的立在院中,也不知学了哪个自恃门第、骄逸张狂孩子的模样辱骂了跟他的随从,还说了些用绣花针刺十指之类威胁的话,结果被父亲母亲撞个正着。五岁的小林殊全然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祸事,悲惨的被父亲拎进祠堂,第一次结结实实挨了家法。后来林燮抱回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长公主边给他敷着又红又肿的小屁股,边温言开解道理,甚至心疼的偷偷掉过眼泪,却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阻拦埋怨丈夫的话。所以林殊虽然外表直率飞扬,却并非骄矜傲慢之人,他那一番不会轻易流露的敏慧深沉,都是得益于公主之德。


片刻不歇的行军过后,帅帐车驾终于在黄昏时分随前锋营赶到了晋阳城下。


晋阳城四面环山,东山西山皆是南北向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南面蒙山和北面介山是晋阳南北的天然屏障,一条晋水自北向南在晋阳城西蜿蜒而过,滋润了城南的万顷良田。一座晋阳城,扼住了南北交通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每逢国家动荡,烽烟四起,这里总难免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惨景象。自梁高祖出镇晋阳,继而扫平四方建立大梁之后,又经过几代边将的屯田驻守和精心治理,这里才又渐渐呈现出田美土肥的太平之景。多少年来,晋阳城内街市繁华,车水马龙,城外良畴美柘,畦畎相望,连宇高甍,阡陌如秀。只是如今,这一派富饶图景之中却平添了一批又一批自北向南流亡而来的难民。若不是几个大州相继失守,那里也是和这里一样的富饶景象,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又怎会在这寒冬之际离乡背井,四散流离?


“这一次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家园还给他们,是吧?”蔺晨看了一眼几天奔波下来已是满面疲惫的梅长苏,无可奈何的丢了这一句过去。


蒙挚原本是为梅长苏备了马车的,让他能在里面歇歇躺躺以免太过辛劳引发旧疾,哪知这位心急的监军大人竟嫌马车影响行军速度,丢下车驾一路策马赶到了北境。而且也不知他往前锋营众人脑子里都灌了些什么,出发时还低头耷脑的前锋营竟也疯了似的赶路,从上到下全都恨不能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的才好。这些人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精锐,只是苦于多年无良将统带,此番遇到善于调教的监军大人,而且梅长苏一路上又一直是无论风雪一马当先,士气和斗志自然很快就旺盛了起来。


梅长苏也没有搭理蔺晨,却忽然勒紧了韁绳径自下了马。


“不至于吧,说了你一句而已,也用不着气得下马吧?”蔺晨被梅长苏这个突然的举动惊得愣了一下,便也跟着下了马,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想哪儿去了,”梅长苏刚刚正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原本没听见蔺晨说什么,此时见他一脸迷惑,便笑着缓缓解释道,“从前我也随父亲来过晋阳几次,父亲每到晋阳城下,必下马入城。他不说我也知道,那是敬重思念母亲之意。”


“没想到林帅征战杀伐之人,竟有如此体贴深情的一面。”听梅长苏这样说,蔺晨也有些意外和好奇,不禁感慨了一句。


两人莫逆相交十几年,蔺晨却还从未听梅长苏讲过父亲林燮和母亲晋阳长公主之间的感情。原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桩皇帝为了笼络将相权臣的寻常联姻之事,他又不想平白勾起梅长苏的伤感,所以从来也没主动提起过。今日听梅长苏这样讲,倒是大大的惊诧了一下。


“还远不止此呢,”梅长苏一边牵马向城门的方向缓缓走着,一边向蔺晨讲着当年往事,言语间竟不由骄傲得意起来,“听长辈们说,当年陛下登基之后不久,就有意将母亲许配给父亲。不过,大约听闻林家男子皆是不读诗书的粗暴武人,太奶奶和皇祖母一直不肯点头,母亲自己大约也觉不甚如意,长辈们都心疼母亲,事情便耽搁了下来。后来陛下也十分为难,便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当时正要出征大渝,战事凶险异常,临行前带着林家世代传与长房正妻的玉镯求见了太奶奶和皇祖母,说自己倾心仰慕长公主才德已久,只是德薄才微,不敢奢望求娶长公主,惟有再驰疆场以立功业。此次出征之前把祖传之物交与太奶奶保存,若是此番自己能够得胜归来,且长公主愿意收下此物,他便请求陛下赐婚成全,若是此番回来长公主依旧不允,他也会请求陛下从此揭过此事,决不再提。”


“啊!?林帅当年,对长公主竟还如此情深义重!”蔺晨已经听得有些目瞪口呆,愣了片刻,又问道,“后来长公主同意了吗?”


“这还用问?不同意我哪儿来的?”梅长苏无语。


“那再后来呢?”蔺晨又问。


“后来太奶奶和皇祖母就发现,一向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母亲,竟然开始关心前线战报,每每听闻梁军得胜便面露喜色,若是传来前方战事焦灼的消息便会忧心忡忡,心下就已明白了母亲的心思。一年以后父亲得胜还朝,在他回京的第二个月,陛下就下旨赐了婚。”梅长苏语调柔和的继续讲着,听上去满满都是温馨的回忆,“小时候只是觉得爹爹对娘特别好。他虽常年征战在外,可是每逢回京,除了和几个相交甚厚的挚友偶尔走动外,多数时间都是在陪伴我娘,和她下棋,听她弹琴,看她书写作画。现在回想,不仅是闭门谢客不惹事非之意,也是真的喜欢娘。”


“令尊也善琴棋书画?”蔺晨好奇问道。


“基本上……除了下棋会一点儿,其它一样也不会。”梅长苏皱眉想了一下,“大约……他觉得只要是母亲做的,样样都喜欢吧。”


“那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觉得惊天动地了?”蔺晨听梅长苏语气,猜到似乎后面还有更加意想不到之事,不由追问了一句。


“那是我十四岁那年,我都忘了自己在军中犯了件什么事,约摸是件很小的事,爹爹让他的亲兵都去歇息了,单留我一个人给他搭营帐收拾公文,还不许弄丢弄乱一件东西。我心想这不是成心整我吗?”梅长苏对于父亲当年是如何蹂躏自己记忆犹新,“搭个营帐出出力气还是小事,收拾公文哪里是我做得来的事。林府里的老鼠都知道,经过我手的东西从来都是乱丢乱放,不花上一天怕都难翻出来的。他哪件公文不是重要的东西,一不小心弄丢一个纸片儿,那还不得军棍上身?”


“你家老爷子还真是有办法整你,看样子这是要磨磨你的性子呢。”蔺晨呵呵一笑。


“谁说不是呢。我就睁大了眼睛一件一件收拾,见有一叠书稿一般的东西,边收拾边瞟了几眼,仔细一看竟然都是爹爹写给娘的情信。”梅长苏说到这里,自己也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一下,“大约那些时日战事吃紧,往来通信断绝,家信难以寄回,爹爹便把思念母亲之语写下来,一封一封整理好待战事告捷再一并发出……”


“胆儿不小啊,还敢偷看你爹的私信,看老爷子知道了不狠狠捶你一顿。”


“爹爹对我虽然严格,却从来不会为这些小事罚我的,最多朝背后轻踢一脚吓唬吓唬了事。再说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他弄得像书稿一样。若是他叠好放进信封里,我会那么无聊一封封拆开看吗?”


“里面都写了些什么?”蔺晨已是一脸坏笑的继续追问道。


“大约纸短情长,思念深切之类的吧。我那时被惊得脸都烧烫了起来,哪还好意思细看?”


“那些真是你爹写给你娘的情信吗?你确定不是写给别人的?”蔺晨话还没说完,便收到了梅长苏愤怒的一拳。有了冰续丹的药力作用,这一拳竟有了些微力道,砸得蔺晨肩膀都微微疼了一下。


“每封信的开头都有我娘的闺名,肯定是写给她的好吗?”好在梅长苏早就习惯了蔺晨的嘴损和偶尔过火的玩笑,只是示威了一下,却并没认真生气,“后来我悄悄问过母亲才知道,爹爹每次出征,无论多忙都会每隔些天写信回家以解母亲思念牵挂之心,只是不好意思告诉我罢了。”


“难怪,难怪……我就说嘛,我爹如此潇洒出尘的人物,怎么会和恭谨严肃的林帅做了一辈子朋友呢?原来令尊大人竟不像我愿想的那样刻板无趣,倒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蔺晨略顿了一下,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又追问道,“不过这些细心温情到底都是后来之事,当初长公主连林帅的面都没见过,如何就同意了呢?”


“据说当时父亲向长辈求娶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若得长公主为妻,必不使晋阳之名蒙尘。”梅长苏说着忽然停了脚步转向蔺晨,语气坚定的道,“蔺晨,我也一样,此番,必不使晋阳之名蒙尘。”


说完,他就再次迈开步子,步伐有力的朝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上一篇:【琅琊榜续文】北境烽火(一)出征

下一篇:【琅琊榜续文】北境烽火(三)势危

评论 ( 4 )
热度 ( 182 )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芜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