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续文】北境烽火（六十九）生离
京城传来的急信让萧景琰遭遇了有生以来最难的一次选择。一边是小殊拿命换来的储位和朝政稳固，一边是重病垂危的小殊。其实整个下午他都在布置回京的诸项事宜，但一想到这个时候离开衮州，他就觉心如刀绞一般。
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梅长苏，这个时候也很难再安心休息。他一面找来列战英，把诸如谁来传的信，那人是奉谁的命令来的衮州，回程如何护卫种种细节逐一询问嘱咐了一遍，又找来黎纲，询问京城局势是否有异动。最后仍旧不放心，央求了聂锋率少量精兵随行。忙活完这一大堆事，待到萧景琰重新进来看他的时候，天早已经黑透了。
“陛下病重，无论如何你都应该速速返京的，”梅长苏靠在床头靠枕上，拉了萧景琰的手，一边凝神细想一边缓缓劝慰他道，“论孝道，太子作为天下表率，此时更在守在跟前服侍以尽人子之事，而且陛下若有万一……”
梅长苏没有继续说下去，萧景琰却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若梁帝此时有个好歹，自己却不在京中，万一有人铤而走险控制宫城假传圣旨，来一道废黜太子另立贤者的诏书，或者是仿效公子扶苏故事，直接一道诏旨赐死自己，那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就算自己抗旨不遵率军回京平叛，一来大梁刚刚经历大战，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内耗？二来大梁若是再经受这样一番折腾，就算没有外敌入侵，恐怕自身的寿数也将岌岌可危。
“我知道，我知道……”萧景琰喃喃答道，“只是你……”
“不用顾念我，”梅长苏看看面前低头不语的好友，温言安慰道，“你看最近些日子我已经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军务都是你和蒙大哥在处理，让我休息就休息，让我吃药就吃药。虽然暂时派不出合适的人选接替，可是你也说了，待你回京之后，原先送到我这里来的那些事也都暂时都直报东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话虽这样说了，但预想萧景琰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安抚好，他也早就准备了一车子诸如“等你回去安顿好了再来接我”之类劝服的话，谁知还没开口，就见萧景琰一把握住他的手，反过来安慰自己道：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守护好大梁，我不会让自己遇到危险，也不会让大梁重陷危局。有你在这儿看着我，我不敢不好。”他这话说得有点儿像生离死别的味道，才刚一出口，他就惊觉自己失言了，于是赶忙又掩饰道，“你这病，说起来都是思虑太过才惹出来的。从前都是我不好，遇事固执冲动，才惹得你每每悬心，以后再也不会了。所以相信我，放宽心养病，好不好？”
梅长苏闻言微微皱眉，抬头看了萧景琰一眼，发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神就一直躲着自己，再仔细看他这悲戚的神情，心头不禁一阵哀伤：他知道了。自己来日无多的真相，他怕是全都知道了。
“好。”片刻的迟疑过后，梅长苏随即毫不犹豫的答道。
然后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坐，过了好久，萧景琰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面前即将永别的好友，紧接着，梅长苏也紧紧的抱住了对方，感受着他那起伏滚烫的胸膛，两人在彼此视线不能所及的地方各自垂泪却又不敢出声。
如果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凝固，那该多好！
片刻的悲伤之情宣泄过后，这对双眼哭得通红的好友终于重新拾回了克制和理性。
因明日一早就要赶路，所以梅长苏不准萧景琰再在自己房里守夜。最近两人一直是朝夕相处日夜相伴，萧景琰也担心一朝别离会让小殊情绪波动更大加重病势，想来还是有一晚的缓冲过渡或许还能稍好些，所以强自振作了一下精神干干脆脆的嘱咐道：“明日我一早就走。你每日只清早那一段时间能睡个安稳觉，就好好卧床休息，别起来送我。”
“知道了。”梅长苏点点头，没说一句反驳的话。
待到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萧景琰便蹑手蹑脚的轻轻走进梅长苏卧室里间，和好友做最后的道别。借着油灯昏暗的灯光，看着沉睡的小殊枯瘦的面庞，就仿佛那即将熬干的灯油一样，他只觉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然而他对小殊已然有了承诺：保护自己，守护大梁。事到如今，除了坚持走下去，已经再无别的选择。萧景琰就这样站在门口默默挣扎了不知多久，理性和克制终于还是代替了悲痛和软弱，随即狠了狠心，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迈出了房门。
从卧室门口到院子大门，这短短的距离好像有千里之遥，萧景琰一路都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哪怕只是回头看一眼，就再也踏不出这个大门。
直到即将走出院门之前，他才猛的一把抹去了脸上最后的泪痕。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哭，也将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和那个很久以来都活在小殊病弱而又宽大的臂膀之下的萧景琰告别。如果说过去的十几年里，皇长兄和七万赤焰英魂的生命都是活在小殊身上的话，未来的日子里，他们的生命和小殊的生命一起，都将活在自己身上。
躺在病床上的梅长苏这时看起来睡得很是安稳平静，只是泪水偷偷顺着眼角不住的滑落下去。生离或是死别，哪一个更难熬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踏上雪冤之路的那天起，自己保得住景琰平稳坦荡的帝王之路，却给不了他舒心随性的后半生。
未来的日子里，他虽能拥有无人能及的帝王荣耀，却也不得不品尝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终生将与案牍孤灯为伴，也会生活在一个忠奸难辨的不真实世界里，偶尔还会感受到盛极必衰登高必跌重的恐惧吧。而所有的这一切，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面对，自己终究再不能陪伴他了。
“景琰，抱歉……”
伴着一声低低的哽咽，梅长苏终于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哭出了声。
随着院子外面的脚步声马蹄声渐行渐远，他的心似乎也随着萧景琰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