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风云(一)草创

廊州城郊,江左帮总部,仰山。


“长苏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啊?”一个熟悉的声音提高了嗓门没什么正经的发问——来人正是蔺晨,从两人认识开始就跟梅长苏三天一小掐五天一大掐的那位琅琊阁少阁主。


此时正值初春,正是天气温和晴好的时候,江左盟的小伙子们却已是一脸大汗——今天是江左帮搬家的日子。帮众越来越多,原来的小寨子住不下了,只好搬到了地方更宽阔景色也更清幽的半山腰。半年多来,这个原本从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窝起家的小小帮会,不知不觉间已经发展成为整个吴郡的第一大帮不说,就连民间口碑也有了惊天逆转。从前廊州城里的大人都用“仰山贼来了”来吓唬孩子的,可是如今人们都说“有困难上仰山”。外人不知其间蹊跷,蔺晨却心中了然:有这个能耐的,除了他们家琅琊山救下来的那位还能有谁?


“您问宗主啊?”黎纲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挥手向身后一指,“当然是跟我们在一块儿啊,您也知道,宗主最见不得兄弟们干活儿自己干看着帮不上忙,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一时也难改过来,拦着不让动手的话他是要发脾气的。刚才好说歹说总算点了头,只许拿那边儿那些轻的……诶!?人呢?”


黎纲转过身来自己先吓了一跳,刚还在旁边的看得紧紧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于是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在几个大箱子之间来回找。果然,被发现时梅长苏就难受的蜷在一个狭窄的角落里,黎纲靠近时隐约听他说了两声没事。


蔺晨恶狠狠的把人从货物堆里扒了出来,上手猛掐人中穴把人掐得清醒了一些。旁边甄平几个人围过来一看,只见梅长苏双膝跪在地上,伏在身前的一个大箱子上有些急促的喘着气,双手僵直的搭在一旁已有些微微颤抖,再看脸色已是煞白,显然是刚搬了重物用力太过体力透支所致——而自从在琅琊山上解毒下来之后,他家少帅这样稍加劳累就会心力不支手脚抽搐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谁跟我爹保证得好好的,戒酒,节劳,注意保暖,啊?”蔺晨没好气道,“要不是我爹出去云游之前发了狠话,你要是出一点儿事跟我没完,我才懒得管你呢。你自己作死我管不了你,到时候我爹问起来你自己说去!”


蔺晨嘴上骂人,看着梅长苏眼下这状况却一点儿不敢大意,忙示意几个小伙子把人扶回屋里去。梅长苏费力抬头瞥了蔺晨一眼,嘴硬的丢出一句“绝不连累你就是了”,心里却不由有些心虚。


当初他是一口答应下老阁主的嘱咐,老人家才肯点头同意放他下山的,平时任性逞强常常给黎纲他们帮倒忙他自己也不是没有知觉——他实在是不想把自己养得身娇体弱一点儿没有武将的样子。然而惨淡的现实是如今的他连吃苦的权力和机会都没有了,多搬几床厚一点儿的被子都会难受得眼前发黑。自己还不满二十岁,本该是身先士卒纵横驰骋的年纪,如今却被旧部兄弟们日日养在房里像个废人一样,想想都觉得羞耻。


所幸不是什么急症,梅长苏略歇了片刻脸色就渐渐缓了过来,蔺晨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边把脉边说起正事:“廊州县尉楼之敬下月将要调任吴郡太守了,来报说英王爷看这家伙这一年来治理水患清理冤狱政绩不俗是个人才,这才举荐给朝廷的。不过嘛,这楼之敬升官,要我说倒是有你一半功劳。”


说起来,当初楼之敬上任之初,廊州简直就是个狼窝,城里大户地头蛇众多,城外山贼横行,县衙里又都是恶霸当差,楼之敬害怕自己官没当几天小命就会不保——他的几个前任就是大都死于非命,初入官场也是抱着忠君爱民的想法来任职的,所以来廊州之前先转道琅琊阁求取计策,后来又得了琅琊阁主的指点请一些有能力的江湖人摆平城外仰山的众多贼寇,梅长苏和他的一众旧部这才有机会在官府的默许和支持下低调壮大自己的势力。只不过楼之敬更关心他的仕途,有人助他就行,是谁倒不那么重要,反正江湖人嘛,成不了气候的,他甚至连这江湖人的姓名也没甚留意过。哪料后来正是这江湖人最终要了他的小命,当然,这是后话。


难得蔺少阁主夸人一句,即使听起来似乎依旧没什么诚意,梅长苏也一如往常冷冷的没什么回应,闭目沉默了半晌才忽然睁开眼问道:“湖州灾情怎么样了?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还是没到吗?”


“没有啊,”蔺晨对他这个反应显然不太满意,把玩了几下折扇漫不经心答道,“这两年,朝廷里里外外的事都已渐由太子和誉王接管了,他们怎么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在京城里争权夺利也就罢了,都到这个时候儿了,”梅长苏一听就急了,烦躁的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朝廷赈灾的救命钱他们还要盘剥……百姓的死活他们都不管吗?这样做事,他们不怕闹出民变来吗?不怕陛下追查下来吗?”


“人家才不怕呢,”蔺晨淡定的一语道出事情本质,“大不了跟皇帝老儿说刁民太贪,最后由朝廷下旨暴力铲除而已,反正湖州天高皇帝远,谁会管呢?何况这二位如今可都是深得陛下宠爱到皇子,即使知道了真相,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话音未落,就见梅长苏脸色铁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随即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显然气得胸口又开始疼。当年的林殊生性嫉恶如仇,如今的梅长苏也依旧倔强刚烈。梅岭屠戮的惨烈和削皮挫骨的劫难不但没有把他变成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饱尝世间冷暖人生百态的两年多反而让他把朝廷的腐朽和帝王的冷酷看得更清,也愈发迫切的想要帮一帮身边那些温厚淳朴却又生计多艰的百姓。他这一发火,屋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蔺晨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一点就着的炮筒子,叹了口气淡定上前劝道:“我说少爷,你的脾气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世上不公之事何止千万,梅宗主日后在江湖上混什么事见不到?什么人遇不到?这性子若是不改改,没有火寒毒那一桩你也早气死了。你还欠着我琅琊阁多少药费诊费没给呢,死了我找谁要去?”


梅长苏此时正在气头上,蔺晨越是调笑他就越是烦躁,喘着粗气咬牙回道:“蔺伯父竭尽心力救治,林殊自是不敢轻贱自身,少阁主大可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梅长苏如今的身体确实禁不得情绪起伏,这般怒气冲天对他身体伤害极大,蔺晨也是为他好。可惜两个人到一起就掐掐掐早成了惯例,谁先示弱都好像丢人似的。蔺少爷自幼以没心没肺恣意洒脱闻名于琅琊山,好心安慰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去总觉得会被人笑话,于是宽慰劝解的方式总是不正经的调戏回去。林殊内里细心体贴,却也不习惯坦白的表达感激和善意,跟萧景琰两个人拌嘴十几年如一日,也是个豆腐心刀子嘴的主。眼见俩人又要日常开火互掐的时候,黎纲匆匆递了一张琅琊阁密报纸条进来,只见上面几行字:湖州这边眼看着有人饿死,英王于心不忍,擅自做主开宜兴仓赈济灾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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